百溪谷

码字基本靠上头,专业破烂制造机

【也青】关于王也求而不得的一切

*原作向

*爱人错过

*8k+意难平文学,不是he


  

      

01 

西藏阿里地区的深夜,极高的海拔和极低的温度造就了冰凉而通透的空气,人造光源的缺席,万籁俱寂的四野,使这里成为无数天文爱好者的观星圣地。而王也今晚出现在这里,正是为了亲眼目睹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。

  

古往今来人们给流星雨赋予了许多浪漫的含义,诸如能够实现愿望、能够带来幸福之类,然而这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。当地球轨道与彗星轨道相交时,彗星周围的流星体受地心引力影响坠入大气层,摩擦燃烧产生明亮的火光,才是流星雨的物理本质。

  

理科出身的王也对这种天文现象兴趣缺缺,但很巧的是,他入藏之前,在高速路服务区偶然结识了一队趁暑假结伴进藏旅行的大学生驴友,其中一个女孩兴致勃勃地分享了他们的行程规划,着重强调此次英仙座流星雨将会是近几年内流量最大、月光干扰最小的一次,主打一个可遇不可求。

  

那个女孩皮肤很白,染着一头蓝黑色的长发,恍惚间令王也想起了故人。

  

现在是八月十三日凌晨,王也独自登上了冈仁波齐山,藏语意为“雪圣”,它是冈底斯山的主峰,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域,是印度教、藏传佛教和苯教共同朝奉的“世界中心”。

  

四个小时前,王也还驾车行驶在风景寥廓的藏区公路上,天幕中闪烁的群星令他心头忽动探访冈仁波齐的念头,只是很快就被压下。先不论他信的是真武大帝不是释迦牟尼,就说那英仙座流星雨每年都有网络转播,特地跑到山上似乎有点费力不讨好。

  

理性已经如此诚心劝诫,感性却依旧不肯放他一马。车开到无法回头的岔路口,王也目视前方,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,突然转动方向盘驶上了进山的道路。那一刻的想法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:一半是国人的惯用思维“来都来了”,另一半则是突然回忆起了服务站里那个女孩神采奕奕的表情,以及某个瞬间像极了诸葛青的侧影。

  

诸葛青他看没看过流星雨呢?八卦村的海拔恐怕不够,他的大学又处在全国光污染最严重的城市,大概率是没看过的。若是没有,我就拍几张实景照片发给他,他应该会感兴趣的吧。

  

临时起意的行程让王也在山路上吃了点苦头,黑暗,严寒,高海拔,复杂的地形,确实可能给人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。好在他异人的身体底子摆在这儿,才没有闹出什么“男子深夜转山离奇死亡”的社会新闻。

  

岂料,等他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了目的地,却发现在此观星的天文爱好者们,已经收拾起了设备和行装。

  

“哥们儿你来晚啦,流星雨的极大值已经过去了。”一个好心的青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,宽慰道,“没事儿,还有点儿尾巴能看,或者等明年再来吧,每年夏天都有的。”

  

王也怔忡几秒,分开两片干涩的嘴唇,喃喃自语:“错过了吗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2 

小学时代有一次期末考试,语文命题作文叫“遗憾的滋味”,考场里同学们个个文思泉涌运笔如飞,当时还是锅盖头皮肤的王也却被难住了。

  

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许久,只写下自己从前在校门口买了一盒蚕宝宝,为它们采摘了新鲜的桑叶,制作了漂亮的茧房,最终却一只也没能破茧。

  

写完发现作文格还剩一半,于是顺着这个思路,写他精心照顾的茉莉盆栽就是不开花,写老爸的名贵金鱼珍珠鳞被他喂得翻起了白肚皮……就这么篇东拉西扯的流水账,果不其然被打了全班最低分。

  

事实上,面对那些死亡的小生命,王也的情绪比起同龄小孩来要稳定太多,他认为自己大概和它们命里缺了点缘分,这种东西强求不来,不求便是。他既不悲伤也不难过,只剩一点微末的怅然,根本够不上“遗憾”的值域,所以这篇作文属于典型的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。

  

他也知道自己脑袋空空言之无物,故而没有去找语文老师追问,反倒是老师在班里讲评试卷的时候,说了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:“你们现在还处在这样一个阶段,富有一切,享用一切,度过着没有遗憾的人生。但是,等你们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——遗憾的真正价值,是让人懂得如何去爱。”

  

随着年岁渐长,王也学会了各种各样百试百灵的作文技巧,分数再也没掉出过高分段,可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认知水平得到了提高。如果再次拿到那个命题作文,他笔下写的将是梁祝坟,马嵬坡,乌江畔,脑子里想的却依然是蚕宝宝,茉莉花,珍珠鳞。

  

王也的遗憾教育,自出生起就注定贫瘠如斯。预设的目标达不成,想要的东西得不到,付出了努力却落空,这些充斥在普通人的生命里,一次次迫使他们遗憾后悔继而向现实妥协的东西,在王也面前轻飘得好似根本不存在。渐渐地,连人也轻飘了,就像万里晴空中的一片云,来去无意,飘摇仿佛。

  

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,长期的匮乏容易导致低欲望。而王也居住在另一个极端——由过剩造成的低欲望。他的人生百无禁忌,万事皆允,世界的每一寸精彩都毫无保留地向他簇拥,端看他愿不愿意去领受。不需要主动去爱任何东西,他所需要的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投入襟怀。

  

是以,他傲慢得理所应当,消极得理直气壮,一直原地踏步而毫无自觉。如果爱的能力可以划分段位,王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倔强青铜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3 

倔强青铜王也在武当山修炼出一身神装,开了无敌的外挂,怀揣一颗兼济天下的博爱之心,上了龙虎山。倘若让如今身处冈仁波齐的王也评价当年罗天大醮上的王也,那他只能送给自己一个字——莽。

  

是的,那时的他莽得近乎残忍,行动好似完全脱离大脑指挥,很多应当考虑的事情都被彻彻底底地忽略。譬如,阻止诸葛青和张楚岚对上的办法有很多,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对人造成毁灭性打击的一种?譬如,在赛场上他明明可以更温和一些,为什么偏偏摆出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?还譬如,他早该当面去见见诸葛青,早该了解他是那样自尊骄傲的一个人,而不是占卜画面中似是而非的一道剪影。

  

或许他当初不那样选择的话,许多事情能够迎来一个不一样的开局。

  

可惜这世上没有倒流时光的法术,王也知道,当初每一个短虑的行动背后,都是他对诸葛青的不尊重。甚至于在诸葛青认输的那一刻他还在无奈地想,怎么这么倔,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真相呢?在你算出飞蛾扑火的时候就应该认输的啊。以及,他后来对诸葛青说出“不当朋友,没秘密”的屁话,既非恭维也非示好,只是单纯地想要避免深交。又及,在天师府外与诸葛青告别的时候,他忽然闪念:这人干什么非要来这里呢,他要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八卦村里当他的少主,自己甚至都不必下山。

  

回忆往事,王也发现当初的自己实在惹人生厌,也不知诸葛青看上了哪一点,巴巴儿地从浙江飞到北京,要跟他做朋友。

  

好吧,他看上的应该是风后奇门,但依那位花花公子油腔滑调的做派,王也总有种他看上了自己本人的错觉。不管是看上奇门还是看上人,诸葛青对他总归是有企图的,这种企图对人际交往而言当然是大大的有害。说白了,没人会和别有用心接近自己的人做朋友,就算做了,八成也是虚与委蛇。

  

王也不擅长这个,更不可能真把远道而来的诸葛青赶回去,于是他采取的策略就成了他最擅长的装傻糊弄,得过且过。诸葛青藏得很深的那些小心思,只要他不提,王也完全可以装做不知道。为此他尽可能地给予他款待,诸葛青要逛街他就陪着,诸葛青要购物他就付账,诸葛青撩拨他他就默不作声地照单全收——很莫名的,在诸葛青面前他的底线一退再退最后消失无踪,没有一丝抵抗。

  

谁知,诸葛青这人实在是拿捏分寸的一把好手:他家人遇到危险时给他出主意,为他卷入麻烦还肯主动帮忙,把观升萌介绍给他当保镖,桩桩件件都是为他好,唯独对风后奇门绝口不提。

  

君子论迹不论心,诸葛青这样的一个人,要获得他人的认可和欣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王也是个正常人,自然不会违背正常的行为逻辑,诸葛青这个朋友他交了,处得久,合得来,也逐渐放下了心防,产生了些推心置腹的意思。

  

真要说短短几日平淡相处就能处出多深厚的感情那也不现实,可是,王也刚一得知诸葛青独自跑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村庄,就感到很焦虑。这种说不清来由的焦虑促使他买下了最近一班前往贵州的机票。

  

幸而诸葛青还算配合,见识了马仙洪的“远大理想”之后用不着他过多规劝,就答应跟他一起半夜跑路。结果,他俩被马仙洪带着一大帮子人给堵了。非要打个比方的话,像极了山外来的汉子深夜带村花儿私奔,村长气急败坏四处摇人围追堵截,要把两人抓回去浸猪笼——啊呸,什么玩意儿。

  

王也被围攻时还能苦中作乐地开开脑洞,可当他被诸葛青扔出包围圈的时候,就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
  

诸葛青背对着他,抬手挥出一道赤练,宛如一把血红的长刃,乘着呼啸的狂风劈裂了山林,也在王也心口劈下一道深谷天堑。

  

他的背影透过燃烧的火墙,被高温扭曲到模糊,王也却清楚地看到了,他那根脊梁笔直地摇摇欲坠着,宛如摧枯拉朽的风暴中最后一杆傲然挺立的竹。

  

短短几秒仿佛被无尽地展延,王也的眼球被烈火烤得干涩发疼,却不肯挪开哪怕一秒的视线。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巨响,血液在强劲的动力下泵至肢体每一个角落,令他发起了一场狂热的烧。

  

这一刻王也知道自己变了——云也变了,水蒸气凝结形成的结晶扩大到了临界点,在重力的作用下义无反顾向地面落去,正如那些抓不住的感觉遽然凝实起来,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向一个人转移。

  

他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变化?宛如引起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落下,粒子加速器内质子与中子相撞,婴儿降生时发出第一声啼哭,神经毒素蔓延麻痹整个大脑……从量变到质变,从零到无限,从死到生,从生到死,自此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种变化能够超越,这不可名状的奇迹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4 

王也长之又长地叹了口气,无可奈何地蹲下,向马仙洪做出了风后奇门包教包会的承诺。只有他自己清楚,他真正妥协和让步的对象,是他自己的心。

  

其后的剧情发展令人大跌眼镜,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马仙洪自作主张设置的人性考验,一场大戏,一出闹剧。王也抽搐着嘴角,心想这人简直是黄金矿工都挖不出的纯纯神金。

  

被人涮了他很不爽,想必诸葛青同样如此,或者说,这种考验行为本身对诸葛青就不啻一种侮辱和贬低,他一定很不高兴。王也脑子里转着哄人开心的主意,嘴里结结巴巴地喊人下山,结果遭到了诸葛青的无情拒绝——他还头也不回地进村当了马仙洪的上根器。

  

那一刻王道长整个人都石化了,被刚刚认定的意中人背叛是什么感觉?

  

很费解,很丧气,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:在他们王家,不听话的小孩儿,可是要挨打的。

  

诸葛青管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交了朋友,整日同进同出形如情侣,王也看在眼里,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儿。这人对他的那些暧昧言行,原来随时都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复刻。

  

王也更不理解的是诸葛青为何会与马仙洪要好,他对八奇技真的有这么渴望吗?那为什么不来找他呢?他就在这里啊。

  

诸葛青是狐狸是妖孽是24k纯渣男,可怜王也心知肚明,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陷进去。那场山火困住了他,烧得他满身焦灼荒芜,而身为纵火者的诸葛青,焉有独善其身的道理。

  

哪都通围剿碧游村之前,算出诸葛青已经投降他才松了口气,但这不代表他的怒气就能一笔勾销,不让这狐狸记住教训他不可能揭过。所以,他去拦住了准备下山的诸葛青傅蓉和老郝,冲上去揍人的时候下手实在不算轻,诸葛青却完全没有躲,仿佛在向他无声道歉。

  

王也受不了他这个态度,搂着他的肩膀把人拖到一边,试探着问:“老青,你跑来这里希望得到的东西,得到了吗?”

  

诸葛青深深看了他一眼,眯起眼睛,回答:“大家都是术士,你猜啊?”

  

“那我真猜了啊……”王也顿了一下,忽然极认真地、沉沉地开了口,“我猜,你得到了,但还没得全乎。”

  

试探到这里已经不算隐晦,倘若诸葛青表达出哪怕一丁点仍有缺憾的意思,王也都会竭尽所能为他补全。此刻他的心态就像婚礼宣誓台上的新郎,对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,他也肯架着梯子去摘,无论这在别人眼中有多么愚不可及。

  

“不,”诸葛青笑起来,轻声说,“很圆满了。”

  

王也的呼吸骤然停滞。诸葛青在他眼前露出了全然真实的、劫后余生的笑容。那样的笑容抽走了他继续追问的勇气。

  

夜风萧瑟,虫鸣不已,天幕中彩织着璀璨的银河,永恒缄默地注视着。

  

诸葛青没有说话,他也没有说话,然后一切的然后都消弭了,这段相顾无言的留白浓缩成一个空洞的句点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5 

王也的行者之旅从北京出发,沿着京港澳高速一路向南,到邯郸探访了广府古城,爬上嵩山与少林武僧论道,在神农架林区遇见了传说中的白色梅花鹿,在长沙灯火如昼的夜市中等待太阳升起……到达广州之后,他去了哪都通华南办事处,得知诸葛青出差在外,扑了个空。那天广州下了场太阳雨,王也站在摩肩接踵的公交车站檐下摸出手机,犹豫片刻,放弃了联系诸葛青,以免徒然惹人烦心。

  

其实是否要跟诸葛青见面,见了面以后要说些什么,他也不确定。

  

在广州游荡数日后王也西行进入四川,换了一辆新的越野车,跟着雇佣的向导入藏。向导是个年轻的藏族小伙,王也叫他阿光,如同所有的藏民一样,有着微黑的肌肤和整齐的牙齿,笑容宛如天山山顶一抔纯洁的雪。他骄傲地向王也分享,他在成都打拼了四年,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叫卓玛,人在老家的牧场等着他回家。

  

王也在西藏的行程完成大半,阿光告诉他卓玛的家离国道不远,王也便从善如流地送了他去。远远就见那家门前人头攒动,似乎在举办宴会,主桌的高脚盘内放着文书,两位喇嘛被众人簇拥,敬献哈达,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。阿光说这是订婚的仪式,而那家适龄的女儿只有卓玛一个。

  

年轻人眼中的光芒熄灭了,拉住王也的胳膊黯然离场。

  

那天晚上两个人坐在车里,把王也准备当伴手礼的青稞酒喝了个干净。王也酒量奇差故而喝得很克制,所幸阿光也不在意,他一人干掉了大半的酒,喋喋不休地诉说他与卓玛的过去,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,长长的睫毛盈满了泪滴。王也就劝他,天涯何处无芳草。

  

阿光瞪了他一眼,说你没有喜欢过人,你不懂的。

  

王也怔了怔,说我懂。

  

阿光摇摇头,身子一歪醉了过去,怀里抱着汽车头枕,满嘴咕哝着听不懂的藏语。王也给他盖上毯子,独自下了车。藏区昼夜温差极大,白天还有二三十摄氏度,入夜却能够直逼零度。王也被冻得一个激灵,连忙裹紧了羽绒服,搓了搓手,哈出的白气缓缓升入半空,消散在冰凉的月色里。

  

藏区气温极低的旷野上,有一轮最干净的月亮,似弯弓,如银刀,带着划破长空的明亮。月亮对于中国人来说,是一个引发愁思的通用意象。虽说王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,但阿光的事情确实令他有点伤感。

  

他怎么会不懂呢?

  

当他在古城墙下买了工艺品想要送给诸葛青,当他在虎虎生风的少林棍下闪转腾挪时想起诸葛青,当他目击白色梅花鹿的倩影时第一时间想通知诸葛青,当他在两栋大楼中央凝望红日喷薄而出时希望身边有诸葛青,当他在服务区看到陌生姑娘的蓝黑色头发思念起诸葛青,当他陪阿光醉酒时心里死死地捂着诸葛青——他怎么会不懂呢。

  

王也一般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悲观情绪中太久,他擅长劝人,更擅长劝自己。祖师爷早就教导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,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,就比如他和诸葛青的感情。

  

本以为自己也算谨遵圣训,守得方寸才能长久,可是总有无眠的深夜让他辗转反侧:原来比无可挽留更令人遗憾的,是从来没有挽留过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6 

在北京的那几天他俩住同个酒店,诸葛青提前定好了标间,用手指夹着房卡遮住半个尖尖的下巴,别有深意地望着他:老王,来不来?

  

大堂中央璀璨的水晶灯将光芒投射到他的眼底,湛蓝的光晕模糊了眼珠与眼白的界限,使那狭长的眼睛成了引人犯罪的欲望深渊。王也恍惚间觉得,自己要是不答应下来的话他会找另一个人共度良宵,全然忘了标间里面规规矩矩两张床根本算不得什么良宵。

  

王也说行啊我困死了,现在给个枕头就能睡得着。他深吸一口气,让连天的哈欠搅散了这片让他坐立难安的空气。诸葛青但笑不语,不知脑子里又转着什么主意。

  

第二天一早王也先起身,洗漱过后下楼去买早餐,回来就看见诸葛青叼着牙刷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摆pose,噗嗤乐出了声。诸葛青没什么杀伤力地横他一眼,规矩了手脚,继续刷牙了。他的头发没束,长长的辫子乱糟糟地散在后背上,还有几缕塞在衣领里。王也越瞧越不顺眼,老妈子属性发作,走过去用手给他挑了出来。

  

肌肤触手温热光滑,发丝冰凉柔顺,王也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碰了诸葛青的后脖子。诸葛青往旁边躲了几步,嘴里说着“别闹”,拿胳膊搡他,很正常的反应,王也却从镜子中看见他脸上泛起一抹微红。

  

王也瞬间升起一种调戏了人家的窘迫,如临大敌地连退好几步,开口时磕磕绊绊:对不住,对不住。诸葛青愣了愣,下一秒就恢复了泰然自若,他放下牙刷和口杯,体贴地问今天打算去哪。

  

南锣鼓巷在工作日也是人满为患,俩人漫无目的地闲逛,把东西两面大小胡同串了个遍,商品土产,吃吃喝喝,大同小异的街景印满了消费主义的痕迹。两个见多识广的少爷羔子难免都有些厌倦,诸葛青表示走累了有点口渴,王也说转回去吧我刚看到一家奶茶店,诸葛青却摇了摇头:“你怎么知道前面没有呢?”

  

王也反问:“那你怎么能确定前面一定有呢?”

  

诸葛青忍俊不禁:“这是什么哲学辩论吗?”

  

王也跟着发笑,清了清嗓子,缓缓道来:“从前,伟大的苏格拉底要求学生们在一片麦田里拾取最大的麦穗,可当学生们走入麦田,心里总想着‘或许前面还有更大的’,最后都是两手空空。老青,如果换做是你,你会怎么选?”

  

“那我一定是寻找到最后的那种人。”诸葛青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
  

“哪怕一无所获?”

  

“哪怕一无所获。”

  

王也愕然追问:“如果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呢?”

  

诸葛青笑了,笑得落拓又潇洒:“我不走回头路。”

  

王也失语了一阵,心服口服地点点头:“……你说得对。”

  

他们没有回转,复前行了几百米,遇到了一家老字号奶酪店,诸葛青说想吃永不过时的经典款红豆奶酪,于是王也排了二十分钟的队。诸葛青心满意足,小嘴一张逮住王道长就是好一顿夸夸夸,王也默不作声,心想我真要有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不见你以身相许啊。

  

北京的那段时日恰似他俩关系的蜜月期,两个短视的人只顾当下的风花雪月,假装看不见深藏在未来的隐患与症结。没能妥善解决问题的碧游村变成了铁轨上的一个岔道口,两人在那里休戚与共地交汇,却终究要驶向自己的轨道。

  

诸葛青入职哪都通,而王也踏上了旅途,起初他还会拍照片发给诸葛青,听他从自己的直男穿搭吐槽到土嗨剪刀手,再与他聊自己遇到的山川河流、人事风物。渐渐地,诸葛青的回复从十几个字缩减到一个字,回复时间从数秒延长到大半天。他偶尔主动问王也怎么样,在王也回答之后不再有下文。他也不怎么提起自己的事,王也只能去朋友圈里窥视他的喜忧苦乐。某天王也点开诸葛青的聊天框,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没话找话的相亲男,手指游弋片刻,到底是作罢。

  

王也的旅行生活充实而精彩,每一天的太阳升起都会为他带来新的际遇,按理说行万里路者应当更加从容豁达,可事实是他变得越来越难释怀。

  

他一次次回想诸葛青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,一次次回想碧游村那场冲天的大火,一次次回想最后告别时诸葛青脸上的笑容,像偶蹄类动物反刍一样一遍遍地拿出来咀嚼,最后悟出了一个道理:诸葛青是浪迹的春风,他的爱是阑珊的芳时,错过了便是错过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7 

在某座城市的图书馆,王也偶然翻到过张爱玲的一句话:“他所爱的人也爱他,想必也是极普通的事情,但是对于身当其境的人,却像是千载难逢的巧合。”顿感锥心。

  

他和诸葛青之间失却了这样的巧合,当然不能简单归咎于时运不济,其实王也进行过深刻的自我反省:因为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他对于想要的东西,总是抱持着怠惰而消极的态度,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所以他错过了流星雨,错过了诸葛青,也算得上咎由自取。

  

倘若他的小学语文老师知道了一定会欣慰的,因他总算赶在三十岁之前懂得了遗憾的滋味,懂得了如何去爱。当此之时他才成为了登上冈仁波齐的王也,和龙虎山的王也、北京的王也、碧游村的王也都不一样,他终于成为了完整的他自己。

  

只是教会他这些的人已经不在原地。

  

早在碧游村告别时那段相顾无言的空白中,诸葛青就已经衣角带风地向前走去,只有他一个人还被困在那场大火里,一生铭刻。

  

冈仁波齐的深夜有着地球上最宽广的寂静,在这样的寂静里人们很容易领悟到一些厚植在生命里的东西,比如遗憾,比如悔恨,比如爱。

  

身边观星客们已经陆续进帐休息,而王也茫然地坐在冰冷的夜空下,心里还是在想诸葛青。他走遍了诸葛青没去过的地方,看尽了他没看过的风景,体验了他没感受过的际遇,却不敢拍一张照片发给他。怕他不回,更怕他已读不回,最怕他回复时语带敷衍,好像自己不过一介被抛在脑后的泛泛之交。王也忽然共情了《重庆森林》里那个被甩之后狂吃凤梨罐头的编号223(诸葛青说演员长得特别像他),尽了一切徒劳的努力,只能证明所有的东西都会过期。

  

对诸葛青来说他正是不折不扣的过期商品,而过期商品讨客人欢心的可能性近乎于零。他错过这场流星雨就像西西弗斯的巨石再一次从山上滚落,在艰难鼓起勇气之后再一次失去了联系诸葛青的理由。他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何时,又或许再也没有下一次。

  

他的心中长久地下着一场云变成的雨,那里空空荡荡没有遮挡,于是化作沉闷的钝痛击打在胸腔。他不禁开始思考,事到如今诸葛青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
  

优等生王也很快给出了答案,尽管这个答案令他有些痛苦——诸葛青就像他精心培育却没能破茧的春蚕,像他种不开的茉莉花,也像他养不活的珍珠鳞——他最初的也是最末的遗憾,他命中注定求而不得的一切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8 

王也开始了他漫长的失恋,在东经81.3°176′,北纬31°176′,海拔6173米的冈仁波齐,天空没有流星。



  

  

[FIN.]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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